就说丝罗的银耳蜕变史吧
银耳一直被公认为具有强心养血、健脾补肾、润肺生津、健身抗癌等作用,也一直是馈赠亲朋好友不可或缺的最具大巴山特色的土特产品。丝罗曾经就是闻名遐迩的“银耳之乡”。
丝罗人对银耳批量生产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康乾盛世时期。那时是在青杠树活树上种植银耳。物以稀为贵,当时银耳高达每公斤-元生洋,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。到光绪年间,丝罗人就掌握了椴木栽培技术。但那时青杠树少,生产规模较小,产量仍然很低。
于是,当地一些有见识的地主乡绅便有计划地大规模栽种青杠树。数十年后,丝罗及附近山区的青杠树就蔚然成林了。有了丰富的栽培资源后,到民国初年,有人在丝罗乡大办“耳山”(即银耳加工厂),引进了更新的栽培技术,产量因此大幅提升。
丝罗银耳投入上海市场,一经面世,一抢而空,引起轰动。据记载,当时的重庆、武汉、广州、香港等大城市都有丝罗银耳的市场,营业额逐年攀升,红利滚滚。这应该算是丝罗银耳业的里程碑,也是后来的丝罗人引以为傲的黄金期。
据史籍记载,毗邻的通江县几乎与丝罗乡同时发展椴木银耳,并互有影响、互为推动。于是,万源(丝罗)人与通江人在上海共同发起成立了“旅沪四川省银耳同业工会”,通江籍人任会长,万源(丝罗)籍人任副会长。工会办事处设在上海市原中山一路望花楼。
旅沪四川省银耳同业工会作出了一条规定:通江、万源所产银耳通统以“通江银耳”名牌销售。
“通江银耳”由此诞生,并从此声名鹊起。也就是这条规定,直接影响了后来银耳经济在通江、万源(丝罗)的两种不同命运。
这段历史过去一个世纪了。时至今日,我仍然无法想象当年的万源(丝罗)籍银耳同仁们是怎么轻易地自动放弃了银耳的署名权的,为什么就没有通江人那样重视这个特殊知识产权的保护呢?
我走访过许多丝罗老乡,他们也是如此疑问。
设若,当年的银耳署名权丝罗人占了主动,或者说占了股份,把银耳命名为“丝罗银耳”,或者“万通银耳”、“丝通银耳”、“通丝银耳”,那今天的银耳经济格局又将如何呢?
然而,历史不可能假设!
客观上,自那以后,通江随通江银耳誉满全球,人们赚得缸满钵满。通江银耳不仅为通江人带来了滚滚财源,而且带来了无限的骄傲和自豪。而丝罗人呢?他们对银耳所做的贡献仅限于字里行间或者茶余饭后的谈资了。
当然,在后来的若干年里,通江银耳还是给丝罗人带来过不菲的经济收入。
年以前,人们的品牌意识和食品标识法制意识都还比较淡薄。这种特定的时期,丝罗人依然可以暗暗享受着“通江银耳”带来的经济快感。
此后,随着国家一批规范产品质量、品牌建设的法律法规出台和贯彻实施,还在零星种植的丝罗椴木银耳再不能冠以“通江银耳”了。
再后来,国家要求退耕还林,严禁乱砍滥伐,栽种资源因此“断流”。有人推广袋装菌种栽培技术,企图以“袋装银耳”取代椴木银耳。但这种银耳老百姓不喜欢,难于适应市场。
到年以后,丝罗乡再无人栽培银耳了。
丝罗人就这样悄无生息地退出了银耳舞台,或者说,银耳就这样无情地退出了丝罗的经济舞台。而地理上仅隔着一座山的通江人,继续高调打造着“通江银耳”,一枝独秀,独领风骚。
相比之下,丝罗的黑木耳和香菇幸运多了。至少现在,还有不少丝罗人还在零零星星地栽种着椴木黑木耳、椴木香菇。
其实,黑木耳和香菇的椴木菌种栽培技术差不多与银耳同期传入丝罗,只是被银耳的光环所淹没罢了。
据丝罗老乡讲,上世纪九十年代大办乡镇企业的时候,可能是丝罗人尝到了被银耳“抛弃”的阵痛吧,他们把种植银耳的热情,全部倾注给了黑木耳和香菇。
那时真是丝罗黑木耳和香菇生产的鼎盛期。据该乡主要领导介绍,当年,全乡的黑木耳和香菇的年产量都能高达5万多公斤。除几家大的集体种植场外,家家户户都种耳菇产耳菇,大多家庭还备有简易烘干设施设备。该乡主要领导都是丝罗本地人,为了响应乡党委政府要求“党员干部要带头”的号召,他们的家里都曾经是耳菇种植户,效益还不错。
那时候,丝罗乡党委政府每年都要组织专人赴外县、外乡调购50余万公斤的栽种资源——青杠树椴木,用以支持老乡们发展耳菇。
据有关典籍记载,黑木耳和香菇都具有防癌治癌、抗衰老、延年益寿等奇效,是医学专家推荐、老百姓信赖的能够提升人体免疫能力的保健养身食材。
在很长的历史岁月里,黑木耳和香菇都是丝罗乡主要的经济命脉。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丝罗经济的这条命脉已经枯萎、干涸。
而今,我来丝罗乡驻村工作一年有余了,所见的几个黑木耳和香菇种植现场,全是单家独户、单打独斗、小打小闹,不成气候。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?
细想起来,丝罗的“耳菇三姊妹”的命运何其相似:从横空出世、昂贵居奇,到无人问津、落魄沦殇。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养生食材产业,却在全民都在疯狂追求养生长寿的信息化时代,轰然坍塌,仿佛就在一瞬间。这究竟是为啥呢?
细究起来,除退耕还林、保护生态、严禁乱砍滥伐、缺乏栽种资源等政策性原因外,我认为还有三重教训:
一是缺乏有效的组织和领导。我走访了许多老乡,他们迄今对“耳菇之乡”念念不忘。他们讲,丝罗乡曾经成立过“耳菇协会”。当年这个协会对资源有计划、有节制利用,对生产技术、技术管理、市场信息、销售渠道起到了重要作用。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作了鸟兽散。此前相当长一段时间,丝罗人的经济收入主要靠劳务输出,而现在外出打工就业率越来越低。我在村里的房东小王,春节没过完就出去了,但时至今日都“还没有进到厂”。他想回来发展,却苦于找不到门路。这样的情况很多。
二是缺乏对品牌的打造和保护。老乡们说,要是能够吸取当年错失银耳署名权的教训,能重新及时(至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)注册商标、懂得知识产权保护、改进包装、加强质量监管、打造品牌,耳菇的前景还是看好的。至少黑木耳和香菇产业是可以重生的!而对品牌的打造和保护,不能单打独斗,或者各吹各的号,也是要有组织的。
三是缺乏有效的宣传和推销。耳菇产业,在丝罗乡有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过去,还有厚重的文化和纯天然、原生态、无污染、抗癌防癌、养颜美颜、延年益寿等时尚标签,在人们热切追求纯天然、原生态、延年益寿的保健食材的二十一世纪,具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和不可小觑的利润空间。如果有比较好的宣传和推销,如果有有效的组织和领导,丝罗的耳菇产业还是有起死回生、重放异彩的时候。
丝罗的耳菇产业没落了。“耳菇之乡”从商贾云集的“小上海”沦为无人问津的僻壤穷乡。这样的蜕变,痛苦而酸涩,不能不令人深思。
在丝罗乡驻村的日子里,我查阅过许多资料,走访过许多老乡,至今还有老乡能清楚念叨“丝罗耳菇高产经”:树叶变黄就砍杆,截杆要在春节前。惊蛰前后快点菌,合理密植两寸远。打眼要过八分关,眼子宜深不宜浅。控制温度要细心,勤查勤看莫怠慢。根据气候来喷水,湿湿干干能增产……
这样的“高产经”,无疑是无数丝罗先辈们汗水和心血的结晶,无疑是那个时代伟大智慧的见证。听着,想着,看着,我禁不住潸然泪下。
当前,正是全民脱贫攻坚战最为困难、最为艰巨的时候。如何组织、推动、扶持、帮助老乡们选好产业、发展产业,是巩固脱贫成果、实现同步小康的关键。深刻吸取耳菇之殇的教训,对我们不无补益。
作者:刘保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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